【汉话西游】第十四回：悟空的选择题
5月8日 11:07 By XXXX


道家放手了，但悟空并没有就此倒向佛家，因为他早就跟唐僧恩断义绝了。

在白虎岭，膨胀起来的唐三藏借口悟空打死”白骨夫人“，把悟空开除出了取经队伍。悟空做了两件事，一是要了一份贬书：

唐僧……写了一纸贬书，递于行者道：“猴头！执此为照！再不要你做徒弟了！如再与你相见，我就堕了阿鼻地狱！”行者连忙接了贬书道：“师父，不消发誓，老孙去罢。”（第二十七回）

这就在法律上，解除了劳动合同，然后，悟空又强迫唐僧，受了自己一拜：

大圣见他不睬，又使个身外法，把脑后毫毛拔了三根，吹口仙气，叫：“变！”即变了三个行者，连本身四个，四面围住师父下拜。那长老左右躲不脱，好道也受了一拜。（同上）。

有理有据，从此以后，无论在感情，在法理上，悟空再也不欠唐僧什么。重获自由的齐天大圣再次回到花果山，树起一面大旗：上写着“重修花果山，复整水帘洞，齐天大圣”十四字
——花果山眼看着就往五庄观的方向上发展了。

最先着急的人是玉帝。”齐天大圣“的旗又竖起来了，一夜回到五百年前了，你们两家斗就斗吧，把这只猴子放出来干什么？

玉帝伸出了翻云覆雨手，轻轻一拔，取经团队马上就遇到了黄袍怪，黄袍怪把唐三藏变成了老虎——这是一个警告，别觉得自己开局顺利就得意忘形了，没了孙猴儿，你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命。

黄袍怪的原型是奎木狼，而奎木狼是玉帝的人。关于奎木狼下凡，书中第三十一回这样描述：

天师回奏道：“奎木狼下界了。”玉帝道：“多少时不在天了？”天师道：“四卯不到。三日点卯一次，今已十三日了。”（第三十一回）

天上的考勤体系真的这么松弛吗？不见得，我们把镜头回放到悟空闹天宫的时候，看看真实的情况：

少时，又有齐天府仙吏叩头道：“孙大圣不守执事，自昨日出游，至今未转，更不知去向。”（第五回）

官员仅仅一天夜不归宿，马上就会有人报告玉帝，你个奎木狼一走十三天，居然没人管？再说了，就算是三天一点卯，他都四卯不到了，天师不给个说法吗？

另外，奎木狼被捉回天庭之后，被贬去兜率宫给太上老君烧火，看上去处罚得很重，但是，到了第九十二回，捉拿犀牛怪的时候，他又官复原职了。天上一日，地下一年，唐僧取经总共走了十四年，也就是说奎木狼去烧火，总共也不超过两星期——这是处罚啊，还是度假啊？

所以，非常明显，这次下凡是玉帝授意的，奎木狼的出现代表了玉帝的意见：唐僧不要胡闹，取经团队必须把悟空请回来。

唐僧当然是明白人，所以当悟空回归后，他第一时间表态：“贤徒，亏了你也！亏了你也！这一去，早诣西方，径回东土，奏唐王，你的功劳第一。”（第三十一回）

对于这样的表态，悟空嘴上不说，但内心却是不屑的，因为他刚刚在花果山，打杀了一千多个猎户（事见第二十八回）。白虎岭打杀一个妖精就被驱逐回家，花果山打杀一千多条人命 却被请回团队，这就是你佛家的教义？这就是你唐僧一直坚持的“‘千日行善，善犹不足；一日行恶，恶自有馀”？你的原则呢？

骗鬼呢？

现在，悟空与佛家的联系，仅剩下一个紧箍儿。佛家一边依靠取经团队攻城略地，占领市场，一边也加紧了对悟空的拉拢，但是，忙中出错，在乌鸡国，他们又犯下了一个令人齿冷的错误。

乌鸡国的故事，简单说，就是一个妖怪下界，先是靠呼风唤雨的本事当上了国师，然后又把老国王扔到井里泡了三年，最终被孙悟空识破并降服了。这个妖怪是文殊菩萨的座骑青毛狮子，妥妥的佛教门徒，但它下凡后，却变成了道教的。

忽然钟南山来了一个全真，能呼风唤雨，点石成金……朕与那全真携手缓步，至御花园里……他陡起凶心，扑通的把寡人推下井内（第三十七回）

明明是你佛教的人，最后降妖的时候也是菩萨出面，但做恶的时候却变成了全真的道士——这是典型的污名化啊！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信任？佛教还有没有底线？

悟空对佛教的不屑更明显了。在乌鸡国，他变成一个两寸长短的小和尚，给自己取了个耐人寻味的名字，叫“立帝货”。据考证，“立帝货”是“立帝贸”的以讹传讹，就是"redeemer"，也就是救世者耶稣。

悟空用这个名字，告诉佛教的大神们，我现在对你佛道两家两不相帮，别来烦我，也不要逼着我选边儿站队，再逼我，老子另立山头儿，给上帝当儿子去！

既然假道士不行，那么，就来真的吧！很快，佛教的大神们在车迟国憋了个大招儿。

车迟国这个项目，佛教养了二十年。

不仅如此，佛教还在这里配备了非常强的人力资源，六丁六甲、护教伽蓝，白天要保护取经的唐僧，夜里要回到车迟国项目，盯现场，看进度。

为什么？因为这个项目是为孙悟空量身定做的，佛教坚信，从这里走出来的孙悟空，一定会“弃道从佛”。

简单回顾一下这个故事：二十年前车迟国大旱，和尚们求雨未果，来了三个道士，他们不但求雨成功，而且还要为国王寻找长生不老之术，所以国王非常信任他们，在全国范围尊道抑佛，把全国的和尚交给道士们做苦力，于是孙悟空代表佛教跟三个老道赌赛，用法术战胜并杀死了他们。

佛教的信心，其来有自。

第一，这里做恶的，真的是道士。前面的乌鸡国，做恶的是个假道士，是佛教宠物假扮的，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。这里的虎力、羊力、鹿力大仙，可是货真价实的全真道人，如假包换。

第二，这里的和尚，也是真的在受苦，看看书上写的：“众僧道：

“我等日食三餐，乃是糙米熬得稀粥，到晚就在沙滩上冒露安身……到处捉来与本处和尚，也共有二千馀众。到此熬不得苦楚，受不得爊煎，忍不得寒冷，服不得水土，死了有六七百，自尽了有七八百，只有我这五百个不得死。”（第四十四回，下同）

这些都是真的，两千多个和尚，死得只剩下五百人，这人间惨状，还不能激起你齐天大圣的同情心和正义感吗？好吧，我还有一招儿，直接锁定你孙悟空。

众僧道：“他（六丁六甲）在梦寐中劝解我们，教‘不要寻死，且苦捱着，等那东土大唐圣僧，他手下有个徒弟，乃齐天大圣，神通广大，专秉忠良之心，与人间报不平之事，济困扶危，恤孤念寡。只等他来显神通，灭了道士，还敬你们沙门禅教哩’。”

直接指名道姓了，大圣，你管不管？

管，当然要管，金猴奋起千均棒，玉宇澄清万里埃。正义感爆棚的孙大圣挺身而出，代表佛教挑战三个妖道，让佛教的光辉，普照在车迟国的朝野。

悟空倒向佛教了吗？仍然没有。

因为佛家周密的安排还是出了一个小小的纰漏。事情发生在师徒四人刚刚入住智渊寺的时候，注意细节：

和尚走出来，看见行者就拜……那和尚道：“我认得你是齐天大圣孙爷爷。我们夜夜梦中见你。太白金星常常来托梦，说道只等你来，我们才得性命。

等等！太白金星？他不是道教的神仙吗？他为什么也来给和尚们托梦？道教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拆台？直到后来，悟空为了下油锅招来了北海龙王，才解开了这个疑惑：

那龙王喏喏连声道：敖顺不敢相助。大圣原来不知，这个孽畜苦修行了一场，脱得本壳，却只是五雷法真受，其馀都入了傍门，难归仙道。

原来这三个老道，是野生的妖精，学了些道家法术，却不是道家的人，所以太白金星才会过来预警，只是为了提前跟这三个老道划清界限。

道教的问题一解决，佛教的问题就显现出来了，三个妖道在这里为非做歹二十年了，你佛家不是慈悲为怀吗？随便派个罗汉就把他们灭了，为什么保留了他们二十年？对你自己的信徒，为什么不仅不管不问，反而故意加深他们的痛苦？

“悬梁绳断，刀刎不疼，投河的飘起不沉，服药的身安不损……六丁六甲、护教伽蓝。但至夜，就来保护。但有要死的，就保着，不教他死“

想像一下，这是什么样的日子呢？稀粥度日，沙滩安身，动辙打骂，痛苦到自杀，却想死都死不成。这种痛苦在整个西游世界里只有十八层地狱可以相比——上刀山下油锅，死去之后再醒过来，把上面的苦再吃一遍。

这种日子，这五百个和尚整整过了二十年。为了什么呢？就为了保留个现场给孙悟空看，看看，道家有多坏？他们欺侮人！

到底是谁在欺侮人啊？

悟空已经不再是当年爱冲动的热血青年了，在离开车迟国的时候，他留给国王这样几句话：

望你把三教归一：也敬僧，也敬道，也养育人才。我保你江山永固。”（第四十七回）

这道选择题，悟空还是交了白卷。

不行啊，人生有些问题终归是要面对，有些答案终究是要选择，总是逃避，能逃到哪一天呢？

悟空再三的骑墙，终于让观音姐姐坐不住了，她决定做一个死局，在这个局里，悟空将无处可逃——

她要让悟空亲手杀死自己的爱情。